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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夜记之五
从去年以来一年半之间,凡有对于我们的所谓批评文字中,最使我觉得气闷的滑稽的,是常燕生先生在一种月刊叫作《长夜》的上面,摆出公正脸孔,说我的作品至少还有十年生命的话。
记得前几年,《狂飙》停刊时,同时这位常燕生先生也曾有文章发表,大意说《狂飙》攻击鲁迅,现在书店不愿出版了,安知(!
)不是鲁迅运动了书店老板,加以迫害?于是接着大大地颂扬北洋军阀度量之宽宏。
我还有些记性,所以在这回的公正脸孔上,仍然隐隐看见刺着那一篇锻炼文字;一面又想起陈源教授的批评法:先举一些美点,以显示其公平,然而接着是许多大罪状--由公平的衡量而得的大罪状。
将功折罪,归根结蒂,终于是"
学匪"
,理应枭首挂在"
正人君子"
的旗下示众。
所以我的经验是:毁或无妨,誉倒可怕,有时候是极其"
汲汲乎殆哉"
的。
更何况这位常燕生先生满身五色旗气味,即令真心许我以作品的不灭,在我也好像宣统皇帝忽然龙心大悦,钦许我死后谥为"
文忠"
一般。
于满肚气闷中的滑稽之余,仍只好诚惶诚恐,特别脱帽鞠躬,敬谢不敏之至了。
但在同是《长夜》的另一本上,有一篇刘大杰先生的文章--这些文章,似乎《中国的文艺论战》上都未收载--我却很感激的读毕了,这或者就因为正如作者所说,和我素不相知,并无私人恩怨,夹杂其间的缘故。
然而尤使我觉得有益的,是作者替我设法,以为在这样四面围剿之中,不如放下刀笔,暂且出洋;并且给我忠告,说是在一个人的生活史上留下几张白纸,也并无什么紧要。
在仅仅一个人的生活史上,有了几张白纸,或者全本都是白纸,或者竟全本涂成黑纸,地球也决不会因此炸裂,我是早知道的。
这回意外地所得的益处,是三十年来,若有所悟,而还是说不出简明扼要的纲领的做古文和做好人的方法,因此恍然抓住了辔头了。
其口诀曰:要做古文,做好人,必须做了一通,仍旧等于一张的白纸。
从前教我们作文的先生,并不传授什么《马氏文通》,《文章作法》之流,一天到晚,只是读,做,读,做;做得不好,又读,又做。
他却决不说坏处在那里,作文要怎样。
一条暗胡同,一任你自己去摸索,走得通与否,大家听天由命。
但偶然之间,也会不知怎么一来--真是"
偶然之间"
而且"
不知怎么一来"
,--卷子上的文章,居然被涂改的少下去,留下的,而且有密圈的处所多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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