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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早晨,天空是澄彻美丽的蔚蓝色,太阳尚未出头,初冬的混沌地平线被一线耀眼的深红镶着边。
老耿向一匹尾巴像火炬般的红毛狐狸开了一土枪。
老耿是咸水口子村独一无二的玩枪的人,他打雁、打野兔、打野鸭子、打黄鼠狼、打狐狸,万般无奈也打麻雀。
初冬深秋,高密东北乡的麻雀都结成庞大的密集团体,成千只麻雀汇集成一团褐色的破云,贴着苍莽的大地疾速地翻滚。
傍晚,它们飞回村,落在挂着孤单枯叶的柳树上,柳条青黄、赤裸裸下垂或上指,枝条上结满麻雀。
一抹夕阳烧红了天边云霞,树上涂满亮色,麻雀漆黑的眼睛像金色的火星一样满树闪烁。
它们不停地跳动着,树冠上翅羽翻卷。
老耿端起枪,眯fèng起一只三角眼,一搂扳机响了枪,冰雹般的金麻雀劈哩啪啦往下落,铁砂子在柳枝间飞迸着,嚓嚓有声。
没受伤的麻雀思索片刻,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垂直落地后,才振翅逃窜‐‐像弹片一样,she到暮气深沈的高天里去。
父亲幼年时吃过老耿的麻雀。
麻雀肉味鲜美,营养丰富。
三十多年后,我跟着哥哥在杂种高粱试验田里,与狡猾的麻雀展开过激烈坚韧的斗争。
老耿那时已七十多岁,孤身一人,享受&ldo;五保&rdo;待遇,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,每逢诉苦大会,都要他上台诉苦。
每次诉苦,他都要剥掉上衣,露出一片疤痕。
他总是说:&ldo;日本鬼子捅了我十八刀、我全身泡在血里,没有死,为什么没有死呢?全仗着狐仙搭救。
我躺了不知道多久,一睁眼,满眼红光,那个大恩大德的狐仙,正伸着舌头,呱唧呱唧地舔着我的刀伤……&rdo;
老耿头‐‐耿十八刀家里供着一个狐仙牌位,&ldo;文化大革命&rdo;初起,红卫兵去他家砸牌位,他握着一把切菜刀蹲在牌位前,红卫兵灰溜溜地退了。
老耿早就侦察好了那条红毛老狐的行动路线,但一直没舍得打它。
他看着它长起了一身好皮毛,又厚又绒,非常漂亮,肯定能卖好价钱。
他知道打它的时候倒了,它在生的世界上已经享受够了。
它每天夜里都要偷一只鸡吃。
村里人无论把鸡窝插得多牢,它都能捣古开;无论设置多少陷阱圈套,它都能避开。
村里人的鸡窝在那一年里,仿佛成了这只狐狸的食品储藏库。
老耿在鸡叫三遍时出了村,埋伏在村前洼地边沿一道低矮的土堰后,等待着它偷鸡归来。
洼地里丛生着半人高的枯瘦芦苇,秋天潴留的死水结成一层勉可行人的白色薄冰,黄褐色的小芦苇缨子在凌晨时分寒冽的空气中颤栗着,遥远的东方天际上渐渐强烈的光明投在冰上,泛起鲤鱼鳞片般的润泽光彩。
后来东天边辉煌起来,冰上、芦苇上都染上了寒冷的死血光辉。
老耿闻到了它的气味,看到密集的芦苇棵子像舒缓的波浪一样慢慢漾动着,很快又合拢。
他把冻僵了的右手食指放到嘴边哈哈,按到沾满白色霜花的扳机上。
它从芦苇丛中跳出来,站在白色的冰上。
冰上通红一片,像着了火一样。
它的瘦削的嘴巴上冻结着深红的鸡血,一片麻色的鸡羽沾在它嘴边的胡须上。
它雍容大度地在冰上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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