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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子兮却不语,也没动地方,只是在他桌边的扶手椅上坐下,抬头看着他笑。
&ldo;你笑什么?&rdo;唐竞问,心中竟生出一丝惶惑,像是被她看穿了一样。
&ldo;我高兴,笑都不行啊?&rdo;她又反过来问他。
一时间,他又想起方才馄饨店里的情景来,晓得这是在笑他。
其实,听见吴予培说自己在法国已有未婚妻,他也是意外的,倒不是看死了这位正人君子只能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,而是因为周子兮的反应。
他已经知道,她对何世航只有鄙夷,甚至很可能从没动过真心,如今看起来,对吴于培也只是单纯的欣赏与尊敬。
那她的心思究竟又在何处呢?他不禁猜想,哪怕结果毫无意义。
两人并未逗留太久,不多时便又离开哈同大楼,回到租界法院开了汽车,再往周公馆去。
就算是应了她的激将吧,唐竞一路说起会审公廨的变迁,以及那些久远的判例来。
比如清帝治下的时候,最早是洋泾浜北首理事衙门,后来才变成会审公廨,常年有一个隶属于知县的七品官员担任中国法官,英美领事分了一二四六担任陪审官,礼拜天休息。
当时所审的案子有许多都是古怪的琐事,常有中国人因为在窗口挂着风鸡风鸭,有碍观瞻,或者当街给马换笼头,阻塞了交通,被带到那里受审。
再到后来,会审公廨迁至现下这座西式公堂里,主审官也变成了外国领事。
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,曾有一桩旧案,一家中国商号向某洋行订购欧洲产红狗牌面粉若干吨,海运到货时发现面粉发红变质。
商号于是向会审公廨提起诉讼,要求退货退款,洋行却辩称合同中所写的&ldo;红狗粉&rdo;就是这种发红了的给狗吃的面粉,货物对版,恕不退换。
而会审公廨偏袒洋行,最后竟真的判商号败诉。
大约是他故事讲得不错,周子兮听得入迷,仿佛一晃神就已经到了周公馆。
车在正宅门口停下,佣人过来开门接她进去,两人同时收了笑,回到原本疏远的表情,竟然十分默契。
唐竞没有下车,隔着车窗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后面,才驾车离开。
院门口,赵得胜向他挥手致意,他点了点头,心里却还在想方才那个红狗粉的案子。
说出来难以置信,第一次听到这笑话一般的案子,竟是小时候母亲说起的。
究竟是当作笑话来讲,还是作为理想的敦促,他已经记不太清。
之所以今日还能复述出其中的细节,是因为后来当真在一本旧案卷里看到了这个判例。
那时,他就觉得奇怪,与母亲口口声声希望他成为律师一样奇怪。
唐惠如这么一个书寓里的妓女,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呢?又为什么偏偏记住了,再一遍遍地讲给他听?
只差一点点,唐竞忽然想,方才的某一刻,他几乎就要把这判例背后的故事也告诉周子兮。
比如他生在哪里,如何长起来;比如那个容不得小孩子,尤其是男孩子的书寓,比如淳圆里的那场枪战,还有他走着去学堂的漫长的路,以及后来大学里那一间小到不够他展开双臂的宿舍,书堆满每一处,只一双皮鞋亦宝贝地搁在书架上面。
甚至还有他已经对她说过,却又被她不屑那件事‐‐圣诞节,人都走光,暖气停掉,他独自裹着一条毯子在炉边烧着卷子和旧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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