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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 汉家石影（第2页）

但无疑的是，爷爷一定是爱奶奶的。

奶奶年轻时发烧烧坏了一只耳朵，老了以后就更听不见声音，爷爷就摸着她的手笑，两人都不说话，也就习惯了沉默。

爷爷跟奶奶说话往往要提高声音喊，嘴却张得不大，他不想奶奶觉得自己听不见，非要别人张大嘴喊。

就因这样，爷爷的嘴被迫朝两边撇，横到脸颊上，嗓子也渐渐哑下去，压着声音喊也让他长年咳嗦。

后来奶奶走了，爷爷不需要再这样伪装着喊，他却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，跟我们说话时也再改不过来了。

爷爷在我家住了不到一年，就随着奶奶去了，他并没有什么病痛，或许只是因为思念。

随着爷爷的去世，他们那一代人的事情便都埋进了土里，让我无法再去探究。

祖父祖母前后离去，父亲受不了打击，跪在地上泣不成声，哭晕了过去。

他一直在重复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

这句话。

此后我们一家人闲谈，偶然说起爷爷奶奶，父亲立刻落下泪来，我们便即刻岔过话题，不再谈祖父祖母的事。

父亲总是回忆着他童年的一件事，从父亲的话语中，我隐隐能猜测到爷爷奶奶是怎样的一对夫妻，或者说他们之间是怎样相处的。

父亲说他小时生了一场大病，烧得浑身发烫，迷迷糊糊认不清人。

奶奶抱了父亲一夜，爷爷守了奶奶一夜。

当父亲迷迷糊糊睁眼看时，听到了爷爷奶奶的些许对话。

“你睡吧，彩枝，我来守着。”

“我一直抱着，要是小海没了，我这辈子就这时候能抱他了。”

“那要是你有个好歹，我就什么也没了......两个孩子也没妈了。”

父亲回忆那一夜，奶奶给他喂水，爷爷给奶奶喂水。

父亲说：“我在母亲怀里，母亲倚在父亲身上。

“

爷爷的胸膛一直承着奶奶、家和儿女。

那奶奶呢？她倚在爷爷身上，心里被琐碎繁杂，忧愁苦恼，喜怒哀乐占据，最后只剩下爷爷，可以依靠。

那年埋葬爷爷后，我随父母离开老家，此后再未回去过。

临走时我站在爷爷家院门口往村口看，孤零零的一块石头立在那，石碑旁应该有我奶奶一个默默的身影，曾经炽热，曾经叹息，最后归于平静，变成等待、思念和安然。

我想，奶奶倚在爷爷胸膛上时，她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远方的哥郎。

曾遗恨，故国山河遥万里，哥郎一去无踪迹。

魂梦得见哥郎面，稚子摇手唤娘亲。

有缘无分空余恨，消长鬓丝发霜微。

奶奶或许在等不到那个人的无尽岁月里，偶尔得闲“空余恨”

，她一定留恋信里那些站在田野里的时光。

我想，那时的奶奶，站在坝上，发香扰动鼻尖，远处有一个专心致志欣赏她的儿郎。

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，却不曾察觉，还有一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时刻准备着让她依靠。

这或许就是他们三人的故事。

我凭借着两叠信臆想，那个属于爷爷奶奶年代的爱情，甜蜜酸涩，重击一次次冲压下来，将所有人的心愿变得单一。

原来到最后，无忧无疾会变成所有人的心愿。

遗憾会被忧虑或幸福冲淡。

所有平静的岁月，未必是你最想要的，却大浪淘沙几成空，回首岁月斑驳，沙子也是金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