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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羡之眼色微微一黯,却也只是一笑,文臻自动让出位置,唐羡之也不坐下,立在亭中,解了大氅。
下一瞬,他宽大的衣袖飞出,击在最大的一口编钟上。
当一声声响浑厚悠长,整个湖面都似起了共振,微波粼粼,一圈圈涟漪如月晕散开。
而那湖中小楼倒影却神奇般不散。
这一声前奏后,唐羡之手中已经多了两个玉杵,玉杵敲击青铜编钟,音色更加清亮悦耳,只是也极易碎,但这问题在音律大家手中自然不存在,而编钟三层六十五钟,大小不一,上下悬挂,正常需要五到七人的乐队共同演奏,但唐羡之只一人,立在亭中,时而玉杵击落铜钟声如雨,时而飞袖似云起洪钟,时而飞跃若舞起韶音,那手,那袖,那肩,那肘,乃至那如缎的发,都成了编钟的演奏者,合作无间,和谐共鸣,起一曲浑厚圆润乐曲于天地间。
文臻不由便想起那首著名的《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》:耀如羿射九日落,矫如群帝骖龙翔。
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。
而那姿态却如《洛神赋》: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
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。
所谓不可方物,当如是也。
但她的注意力,更多是在湖面。
从唐羡之演奏开始,前期低音浑厚低沉,湖水震荡,水面隐隐在下降。
中期音调逐渐圆润,整个地面都在一颤一颤,湖底有隆隆之声。
后期逐渐高亢清脆明快,水面忽然交错奔腾,下降的水面出现无数吸水口,哗啦啦奔涌声里,水位在急速下降。
最后的合声,是将低中高三个音调同时合奏,便是七人乐队,此时也必然是要卯足力气手忙脚乱的。
然而唐羡之一人,立在亭中,潇潇洒洒,翩然起势,手挥目送,三音俱起,上遏行云,高树静立,飞云迭荡,冷月高挂,星空无声,无数檐角下金铃齐声共振,整座唐城如一座远古巨兽,在此刻被同样来自远古的清音唤醒,无数夜鸟轰然而起,半空中振翅遮蔽繁星。
一座高楼,便于此刻,自湖底缓缓升起。
恍若神迹。
因神音而起。
莅临世间。
文臻抬头,平生第一次震撼难言。
也在此刻,最后的合声里,她听出这是当初唐羡之说的,为她做的曲子。
《绊心》。
他竟然把这首曲子作为了小楼的开楼曲。
小楼升起,水位渐渐恢复,高大的楼体雪白,高高翘起雪色的飞檐,在黑色的湖面上静默,恍若神仙之境,又如地狱之门。
奇怪的神圣和诡异结合的感觉。
如同唐羡之这人给人的感觉。
而在小楼的侧面,一道门户,缓缓搭下一座玉桥,显然是唯一上楼的通道。
曲毕的唐羡之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桥边,于袅袅余韵间,向她微笑伸手邀请。
整个湖面依旧被那编钟的余韵笼罩,而四面的平地有沙沙之声。
文臻走上玉桥,并没有接唐羡之的手,很自然地伸手一指那湖面,道:“谁知道名动天下的唐家小楼竟在湖底,还需要以极高曲艺才能开启机关。
这等巧思,唐家小楼便是百年也不得破。”
唐羡之从容收回手,笑道:“自古无千年传承之世家,也无百年不倾之高楼。”
文臻怔了一怔,道:“没想到唐先生如此悲观。”
唐羡之不接这话,只道:“说起来,能以编钟奏此曲,还是得小臻提醒。”
文臻想起在五峰山曾经自己和他说的一人可多奏之事,默默无言,心想以后在聪明人面前万不可多嘴。
两人此时已经走到小楼前的长廊上,那是一片开阔的平台,正对着湖面,平台上有一座扇形的形制奇异的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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