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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他给我讲,在此之前他常常做一个梦:他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,前面是一个穿白罩衫的护士。
他跟在她的背后走,四周有消毒水的气味,那护士回过头来,面孔变成了他的妈妈(他妈妈已死去好几年了),妈妈对他说了一些话,他听得不太清楚。
这时他感到很冷,他抬头四顾,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天井里,周围的高处都是栏杆和回廊。
这样只剩下他一个人,他感到恐怖,想叫,这样便醒来了。
就这样一个梦,他在生病前几个月反复做。
这是预兆,表弟躺在病床上肯定地说,预兆,这太可怕了。
我将这事讲给纪医生听过,他说人的梦是否含有预兆说不清楚,也许纯属一种偶然的巧合。
但是,宋青知道这事后反应就不同了,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她说,这太奇怪了,太奇怪了,你表弟事前就知道他要生大病,要住医院,梦将什么都告诉他了。
想到这有可能真是预兆,我心里就堵得发慌。
我、医生、护士都知道白血病的结局,可我的表弟才17岁呀,难道他真的要早早赶去与死去的妈妈、爸爸聚会吗?他们分别三年多了,那是新年假期,我表弟一家三口外出度假。
他爸爸开着小车,没想到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,足足有五辆车撞在了一起。
当晚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车祸现场时,我认出了那个我熟悉的车牌,我惊呆了,手脚发麻,脸上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。
我抓起电话拨到交管局事故处理大队,然后满脑晕乎乎地赶到医院,看到了死里逃生的表弟躺在病床上,我哭了,安慰着他。
接着我去了太平间,看到了已撒手归西的表弟的父母。
我发誓要照看好表弟,让他平安、幸福。
命运对人有时是太残酷了。
如果真有神的存在,我愿意每天为表弟祈祷。
宋青也说,她作为护士进医院以来,对死亡已见惯不惊了,但我表弟的身世还是使她惊骇。
这不公平,她说,不公平,上帝不该这样安排。
这一切,我是十分不愿意写进这部小说的,我只愿永远忘掉这段经历,忘掉癌症病区,痛苦、呻吟和绝望,常对人存在的一切发出虚幻的疑问。
如果不是在守护我表弟的漫长日夜里,发生了如此多神秘莫测而又惊心动魄的事件,我这部小说也没有任何写作的必要了。
现在,当我要重新叙述这一切的时候,我的头脑并不比呆在医院的日日夜夜更清醒。
我看见手术室,纪医生戴着手套的手上沾着血迹。
我看见宋青的大口罩上沿,一双专注的眼睛透出庄严之美。
人只有慎静地参与一场生死搏斗时,才有如此庄严的眼神。
我表弟说过,宋青护士守在他身边时,他感到平静。
严格地说,纪成医生迷恋上酒,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。
那是很平常的一天。
可是,最罕见最奇特的事件,都是在平常的日子发生的。
对于一个人,那就成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。
那一天早晨,纪医生下了夜班后回家。
他爬上了宿舍楼的最高一层,七楼。
将钥匙插进锁孔,旋转,门开了。
他轻手轻脚走向卧室,平时他都这样,轻轻地走到床边,妻子董雪还在熟睡,她的一条光洁的手臂伸在毛巾被的外面,只有从事过多年舞蹈专业的女人才有这样美的手臂。
通常,他会俯下身去,在这手臂上亲吻一会儿,董雪就醒了,顺势搂住他的脖子,快睡吧,董雪会迷迷糊糊地说,同时半坐起来,替他脱长外套。
他看见她睡衣也没有穿,这使他陡生欲望。
这就是纪医生下了夜班后的幸福的早晨。
可是这一天,当他轻轻走进卧室的时候,一张整整洁洁、空空荡荡的大床让他吃了一惊。
妻子昨夜没回家,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?他各处看了看,没有她回过家的迹象。
他走进卫生间,妻子的洗脸毛巾是干的,这证明她昨夜没回来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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