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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他也清楚,如果李惊浊真对李老人施了缓兵之计,他未必就不会失望。
这时,李惊浊的声音终于响起了,响得艰难,像是扛着一座山在讲话:“我总觉得,如果人人都讲一条路好走,那么那条路总是有点问题。”
柳息风准备再向水面扔出一颗石头的动作一顿,心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“这条路,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,有什么问题?”
李老人以拐杖重重杵地,弄得地面噔噔直响。
李惊浊其实早就想过路的问题。
他很想说,这世界原本有很多条路可以走,一些人走了其中一条,便会说服自己那条是最好的,是宽阔大路,以增强自己的幸福感。
他们要赞美和捍卫他们的路,不免就要贬低和攻击别人的路,其实别人的路,他们自己并没有走过。
别的路,最开始的时候也并不那样难走,可是大路上的人要衬出自己的幸福来,就要避免别的路上的人比自己幸福,就要让所有贬低成真,于是他们破坏别人的路,挤压别人的路,给别人的路设置些莫须有的障碍,最终别人的路果真都成了难走的路,只剩下那条康庄大道。
所有康庄大道上的指路人,都不会讲自己走过的路的坏,也不会讲自己没走过的路的好。
他们歌颂自己的福,悲悯或痛恨他人自找的苦,殊不知那些苦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。
这些话,李惊浊在和觉尘聊天时讲过一点,觉尘什么都可以听,什么都可以谈,哪怕并不认为他讲得对。
可他不能这样对祖父讲。
中国传统家庭并不是讲理的地方,祖父更不是讲理的对象。
在这间屋子里,在这片土地上,只能讲情。
而李惊浊并不适应于讲情,因为讲情需要示弱,讲情的本质是胁迫。
当人与人之间互相胁迫惯了,竟也就成了一种值得尊重的传统与秩序了。
李惊浊猛然感觉到自己不像这片土地的儿子。
或者说,正因为他是这片土地的儿子,他才感觉到了土地下的根和长得太高、离地面太远的枝叶之间的拉扯。
枝叶的那一头,人们高高在上地讲着自由意志与个人选择。
而根的这一头,一位自食其力的老人会因为没有儿子或者孙子便在邻里间抬不起来,而一个无赖,只需要儿孙满堂便可以成为乡亲们羡慕称赞的对象。
一个人,如果是被土地里的根养大的,那么等他的枝叶长得很高很壮,一尘不染,可以窥见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时,再回过头去痛斥根和根所在的土地腐朽落后,是不是太没有良心?
拐杖杵地声和李老人的话还在李惊浊耳边继续响:“这条路,我爸爸,我,你爸爸,都是这么走过来的,没有我们这样走过来,哪里来的你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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