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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白微笑道:哪里。
大人授课时我一直听着呢,只是后来大人作画,众学生都趋上旁观,我离得远,眼见着挤不进去了,所以才决定小寐片刻,等大人画完了才细细欣赏。
是么?画学正瞥他一眼,再不正眼瞧他,负手而立,望向窗外碧空,说:那依你之见,鄙人此画作得如何?
崔白仍坐着,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,侧头审视对面壁上的秋荷图片刻,然后颔首道:甚好甚好只是某处略欠一笔。
画学正不免好奇,当即问:那是何处?
崔白唇角上扬:这里。
同时手拈起案上蘸了墨的笔,忽地朝画上掷去,待他话音一落,那笔已触及画面,在一叶秋荷下划了一抹斜斜的墨迹。
此举太过突兀,众画学生失声惊呼,回视崔白一眼,旋即又都转看画学正,细探他脸色。
画学正气得难发一言,手指崔白,微微颤抖:你,你
啊!学生一时不慎,误拈了带墨的笔,大人恕罪。
崔白一壁告罪,一壁展袖站起,迈步走至画学正面前,再次优雅地欠身致歉。
画学正面色青白,怒而转身,抬手就要去扯壁上的画,想是欲撕碎泄愤。
崔白却出手阻止,笑道:大人息怒。
此画是佳作,因此一笔就撕毁未免可惜。
学生既犯了错,自会设法补救。
便有一位画学生插言问:画已被墨迹所污,如何补救?
崔白将画挂稳,又细看一番,道:既然画沾染污迹,大人已不想要,大概也不会介意我再加几笔罢?
也不待画学正许可,便从容选取他案上的笔,蘸了蘸砚上水墨,左手负于身后,右手运笔,自那抹墨迹始,或点、曳、斫、拂,或转、侧、偏、拖,间以调墨,少顷,一只正曲项低首梳理羽毛的白鹅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荷叶下,那笔多添的墨迹被他画成了鹅喙,笔法自然,看不出刻意修饰的痕迹。
画完,崔白搁笔退后,含笑请画学正指正。
众人着意看去,但见他虽仅画一鹅,却已兼含焦、浓、重、淡、清等水墨五彩,且和谐交融,活而不乱,用墨技法似尚在画学正之上。
那鹅姿态闲雅轻灵,有将破卷而出之感,与之相较,适才画学正所画的秋荷顿失神采,倒显得呆滞枯涩了。
而且他之前未作底本,乃是信笔画来,自然又胜画学正一筹。
有人不禁开口叫好,待叫出了声才顾及画学正,匆忙噤口,但仍目露钦佩之色。
画学正亦上前细看,默不作声地木然捋须良久,才侧目看崔白,评道:用墨尚可,但在此处添这鹅,令画面上方顿显逼仄,而其下留白过多,有失章法。
不错不错,崔白当即附和,漫视画学正,笑道:我也觉这呆鹅所处之位过高,倒是拉下来些为好。
瞧他这般神情,众人皆知他此语旨在揶揄画学正,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。
画学正胸口不住起伏,仿佛随时可能厥过去,许是当着众画学生面又不好肆意发作,最后惟重重地震袖,一指门外,对崔白道:出去!
不失礼数地又朝画学正欠身略施一礼后,崔白启步出门,唇际云淡风轻的笑意不减,他走得潇洒自若。
我微微移步,目送他远去。
他疏狂行为带来的畅快抵不过心下的遗憾,我隐约感到,他离开画院的日子将很快来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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