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俺想他心还不会那么铁硬。
你跟他是不是……
嗯。
石萆儿含糊地应了一声。
石福安长出了一口气,像是卸下千斤重负般地用手掸了掸棉衣上的枯草,又抹了抹满脸的胡碴子,从破瓮里捧出来一捧水,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子,用袖口一擦,便走出了看坟人住的石窝子。
小黑怕了石福安,拼命往石荩儿身边躲闪,石福安对小黑喃喃地说俺老胡涂了。
领你进庙是我的主意,想宰了吃你肉的又是俺。
俺该死一一俺该死一要是草儿不来,俺还当是乱坟岗子扒尸的野狗哩!
爹,它可通灵性哩!
石草儿想驱赶老爹心上的阴霾,便找一些有趣的事说给石福安听,索子往黑板上写个字,它会一连汪汪地叫声。
俺知道,他在北京文工团是干这营生的。
石福安没有流露出一丝欢悦神情,他还会画画写美术字啥的,那天他就是借着在狱墙外面写标语字时,逃离劳改砖厂的。
石草儿见老爹心情沉郁不快,又对她老爹说娃儿们又来庙堂上课了,都叫索子山老师,娃儿们可喜欢他哩!
一有空闲,索子就给娃儿们变戏法儿看,所以山前山后来庙里上课的娃儿,比过去多了不少。
石福安的脸阴得更沉了。
他只顾迈着两只登山的铁脚板,背手弓腰地往上走,致使石草儿要赶上老爹都感到吃力。
她很理解她老爹的心情,老爹既为她能跟定索子而心里高兴,又为索子和她的命运而深深担心。
老爹从小拉骆驼走西口,过的一座座桥,都比她走的路长;后来落脚在山神唐看庙,胸里藏有一肚子人世阂的酸甜苦辣饥荒年间,她娘走了,已然给了老爹一个沉重打畓为崇敬毛主席而遭罪,又使老爹挨了电打雷殛。
他的原本直溜溜的身腰,开始有些弯弓,石草儿见老爹登山时的背影,心里升腾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酸楚。
眼下,娃儿还来五课吗?老爹问道。
爹,您真胡涂,一到冬天,年年不是照例放寒假吗广开春别叫娃子们来了。
为啥?
树大招风。
俺也为这忧心过。
可是索子说俺吕梁山的娃儿太可怜了,连读书认字的机会都没有。
石草儿说,索子这人,虽说遭了大孽,还是满肚子忧国忧民。
陁们净怜惜山乡娃儿,可谁怜惜俺们?石福安头也不回地朝前走,那神情仿佛是在对着大山说话再说,全国大小学堂都不上课闹文革,俺们这芝麻粒大的拴马屯,干啥当那出头的椽子?
石草儿和老爹争辩道广娃儿们是自愿来的,又不是俺和索子请来的。
你俩义务教娃儿们识字,谁给你们记工分?于三走了,月头上还有人发给你那二十八块一毛钱吗!
草儿老爹训斥着闺女,俺是一回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了!
在这乱哄哄的世道,还是各哭各的坟头,求个全须全尾的活尸吧!
爹说得在理。
在理就照俺的话办。
索泓一被锁在屋里,久久不见石草儿归来,就推开窗子跳到院子里。
那只脚上套着铜环的北京灰鸽,从院内的老白果树上一扑楞翅膀飞到索泓一手上。
索泓一举着这只鸽子细看,才看见这只鸽子的腿上留有伤疤疤痕。
这鸽子浑身的灰羽和腿上的疤痕,很快使他联想到自己,它仿佛就是他的化身;灰羽是他在晋阳牢房里穿过的灰色号衣,那疤痕是他逃亡奔命时留下的痕迹。
只是鸽子疤痕留在腿上,他的疤痕留在腕上却深深叠印在他的心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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