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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态度这样轻率?但是缝钉稿本该是麝月名下的工作——袭人麝月都实有其人,后来作者身边只剩下一个麝月——也可见他体恤人。
在现在这大众传播的时代,很难想像从前那闭塞的社会。
第二十三回有宝玉四首即事诗,“当时有一等势利人,见荣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,录出来各处称颂。”
看了使人不由得想到反面,著书人贫居西郊,满人明义说作者出示《红楼梦》,“惜其书未传,世鲜知者”
,可见传抄只限戚友圈内。
而且从前小说在文艺上没有地位,不过是好玩,不像现代苏俄传抄地下小说与诗,作者可以得到心灵上的安慰。
曹雪芹在这苦闷的环境里就靠自己家里的二三知己给他打气,他似乎是个温暖的情感丰富的人,歌星芭芭拉史翠珊唱红了的那支歌中所谓“人——需要人的人”
,在心理上倚赖脂砚畸笏,也情有可原。
近人竟有认为此书是集体创作的。
集体创作只写得出中共的剧本。
他完全孤立。
即使当时与海外有接触,也没有书可供参考。
旧俄的小说还没写出来。
中国长篇小说这样“起了个大早,赶了个晚集”
,是刚巧发展到顶巅的时候一受挫,就给拦了回去。
潮流趋势往往如此。
清末民初的骂世小说还是继承《红楼梦》之前的《儒林外史》。
《红楼梦》未完还不要紧,坏在狗尾续貂成了附骨之疽——请原谅我这混杂的比喻。
《红楼梦》被庸俗化了,而家喻户晓,与《圣经》在西方一样普及,因此影响了小说的主流与阅读趣味。
一百年后的《海上花列传》有三分神似,就两次都见弃于读者,包括本世纪三〇年间的亚东版,一方面读者已经在变,但那是受外来的影响,对于旧小说已经有了成见,而旧小说也多数就是这样。
在国外,对人说“中国古典小说跟中国画——应当说‘诗、画’,但是能懂中国诗的人太少——与磁器一样好,”
这话实在说不出口。
如果知道你本人也是写小说的,更有“老王卖瓜,自卖自夸”
之嫌。
我在美国中西部一个大学城里待过些时,知道《红楼梦》的学生倒不少,都以为跟巴金的《家》相仿,都是旧家庭里表兄妹的恋爱悲剧。
男生就只关心宝玉这样女性化,是否同性恋者。
他们虽然程度不齐,也不是没有鉴别力。
有个女生长得不错,个子不高,深褐色的头发做得很高,像个富农或是商家的浓妆少妇,告诉我说她看了《秧歌》,照例赞了两句,然后迟疑了一下,有点困惑的说:“怎么这些人都跟我们一样?”
我听了一怔。
《秧歌》里的人物的确跟美国人或任何人都没什么不同,不是王龙阿兰洗衣作老板或是哲学家。
我觉得被她一语道破了我用英文写作的症结,很有知己之感。
程本《红楼梦》一出,就有许多人说是拙劣的续书,但是到本世纪胡适等才开始找证据,洗出《红楼梦》的本来面目。
五六十年了,近来杂志上介绍一本《红楼梦研究集》:“本书是一群青年人的精心力作,一反前人着重考据的研究方式,……”
拙作《红楼梦未完》赫然在内,看了叫声惭愧。
也可见一般都厌闻考据。
里面大部份的文章仍旧视程本为原著,我在报纸副刊上也看到这一类的论文,可能是中文系大学生或研究生的课卷,那也反映教授的态度。
——也许也是因为研究一个未完的著作,教学上有困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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