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羊群是个不祥的比喻,只有坐办公室的蠢货才会想出这种代号。
安德烈粗略把世界分成两个部分,「坐办公室的」,和「在外面的」,大部分问题都是前者制造的,后者被迫帮他们擦屁股。
发现尸体之后的第四十七小时,坐在宽街54号五楼隔音室不甚舒适的木椅子上,安德烈心里转着的也是这个念头,像一小片茶叶,漂浮在缓慢升高的液态焦虑里。
坐办公室的家伙都不知道羊群最终的命运是什么吗?
「他死了吗?」
提问的是美国人,安德烈没有看他,转而审视上司的脸。
特别行动处处长西奥多·霍恩斯比是个说话轻声细气的伦敦人,四十七岁,鬓角灰白,戴着款式老旧的玳瑁边眼镜,看上去更像个逆来顺受的数学老师,缺乏任何能让人联想到「间谍」的特徵。
霍恩斯比参加过两次大战,1940年被选入新鲜创立的特别行动局[1],多次带队空降到法国和比利时执行爆破任务。
就是这只老鸟把安德烈招募进来的,他是为数不多能管束住安德烈的人,主要因为霍恩斯比在加入办公室之前,也曾经是个「在外面的人」。
接近午夜了,霍恩斯比的领带依然没有松开的迹象。
旁边的美国人早就脱了外套,丢在会议桌上,袖子挽到手肘。
中情局来的野蛮人,呼吸里带着浓烈的菸草味,他抽卷菸,门牙和右手手指被染黄了。
「所以?他死了吗?」美国人又问了一次。
安德烈的目光转向美国人,侧了侧头:「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是怎样的,但在我们这边,被子弹打烂脑袋一般会导致死亡,麦卡伦先生。
」
「确定不是抢劫?或者其他意外?」
「钱包还在。
中了两枪,先是脖子,再到后脑勺,确保他死得透彻。
看起来像斯塔西的手法,而且他们就是想让我们看出来。
」
「那些狗娘养的是怎么知道的?」
「我暂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,麦卡伦先生。
」
「那你整天在柏林捣鼓什么呢?」
安德烈冲他微笑,略微抬起下巴,像条准备攻击的蛇,「要是中情局也有人在柏林,不就知道了吗?」
霍恩斯比原本在琢磨手里的铅笔,现在抬起头来,冲安德烈皱起眉头,每当他觉得安德烈需要管教的时候就会这样皱眉。
美国人看起来不高兴了,因为他和安德烈都清楚中情局在东柏林没有可靠的线人,至今不得不倚靠六处的人脉。
表面上中情局和军情六处平起平坐,但这种「特殊关系」正在逐渐变质,旧世界早已破产,新大陆则是有钱的表弟。
「先想想怎么补救。
」霍恩斯比一整晚只说了五句话,这是第五句,「有没有『相关人士』需要打发?父母?妻子?情人?」
「父母去世了,有个弟弟,不怎么来往,应该不是问题。
」
「我们还有别的信息来源可以替换吗?」
「这可不是换轮胎,一个坏了就拿个新的上去。
我需要从零开始物色新的『羊羔』,不知道要花多久。
」
「『不知道要多久』。
」美国人嘲讽地重复了一遍,安德烈假装听不见。
没有人再说话,寂静缓慢膨胀,顶着隔音室的四面厚重墙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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