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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直发,就像缎带一样披在肩上。
葛雷先生顺着那个女孩的头发,拇指和食指压在肩膀的位置。
下一秒,我看见了葛雷先生「喀」的一声,将她长长的头发剪下了一大段。
那个女孩轻轻触摸少了十几公分的发梢,然后站了起来。
葛雷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钞票交给她,那女孩接过钞票,手继续顺着一头的短发,好像很捨不得。
当然,葛雷先生用那个女孩的头发替我做了一顶漂亮的假发,让我有一头好看的俏丽短发。
对一个没有知觉和感情的假人来说,或许我的装扮已经算是完美了。
每个展示品都不应该有任何感觉,这其实很容易做到,因为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心跳,也不会有心所带来的任何感觉。
我时常认为这是件好事,因为对展示品来说,拥有感情只是等于拥有悲伤,待在橱窗或丝绒围栏里,再深切的情绪都是没有用的,深沉的感情只会带来懊悔,因为我们不能为我们的情绪做什么,别人也不会为我们做什么。
或许人在迫切的渴望下,会不择手段去得到他想要的,但对我们而言,渴望就像一颗种子,它会不断发芽、长出枝叶,直到把你整个吞噬,你都无能为力。
这个世界是容不下我们的情绪的。
展览开始当天,美术馆涌进像海浪般的人潮,吵闹声连隔着橱窗都听得很清楚,葛雷先生也在场,而这似乎让现场气氛变得更混乱。
许多民眾向他要签名,甚至有一两个人问葛雷愿不愿意出售他的草图。
展览就像是一场旅行,一场空洞的、无法预期的旅程,对展览品来说,你会猜想你是不是能拥有自己的橱窗,还是只有丝绒围栏,美术馆里的装潢漂不漂亮,虽然对一个展示品来说,上述的这几点对你而言,你都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差别。
在美术馆的第一晚,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静。
葛雷先生的工作室到了晚上也很安静,但仍无法跟美术馆的闃寂相比,当美术馆的灯光熄灭,声音也跟着消失,让人认为除了自己之外,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。
一直到太阳轻轻的从云间浮上来,透过落地窗照亮馆内,你才会看见,其他的展示品都还在,都还安稳的待在橱窗或围栏里,毕竟,它们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。
身为展示品,人们会不断想从你身上去解读你所蕴含的意义、概念或是艺术价值,但尽管许许多多的人总是对着我品头论足,我本身也无法解读出葛雷先生想透过我传达什么样的概念或想法,但我也不曾去挖掘这一点。
只需要存在就好,这是我被放进展示箱时的观念,而事实也是如此。
在展览的第二个月。
美术馆里依旧有着一群又一群的人在里面穿梭,而我则和往常一样站在橱窗内,隔着玻璃凝视着前方,我看见一名参观者走到我的面前,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瞧。
他的鼻梁上架着一附无框眼镜,手中抱着一本笔记本和几隻笔,看起来就像这里常见的大学生。
他有着一对蓝色的眼睛,像天空的那种顏色。
我清楚的感觉到他望着我的脸,手一面从容的握着笔,在笔记上滑动。
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,虽然他并不知道。
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,将我的目光吸引,无法从那深邃的湛蓝中跳出来。
参观者通常停在我们的面前,然后便又走开,就像流水一样。
我们没有义务,也更不应该注意任何一个来参观的人,而这一个月来,少说有数百个人像这样盯着我瞧,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我专注的目光。
那个人继续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,而我则试着要把视线从他篮色的瞳孔拉出来。
一直到他将笔记本闔上,我的目光才顺利移开,转向他在笔记本封面上写的字:
现代艺术学报告
姓名:路卡斯华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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