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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眉小心翼翼地扶着苻长卿坐起,终是忍不住心虚地问,“大人刚刚是怎么躲过柔然人的搜捕的?”
“侥幸而已。”
苻长卿低着头尝试挪动身体,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。
不光是因为今夜的变故,或者是腿伤,还因为刚刚听着柔然狗窸窣拨弄芦苇时,自己无能为力又恐惧的心情——听天由命的滋味,已经多久没尝过了?
此外还有令他更烦躁的,那就是返回寻找他的安眉。
苻长卿不会告诉安眉,自己之前不声不响跳车是为了撇开她——当他眼看着柔然狗越追越近,知道马车迟早会被拦截的时候,狂奔的马车恰好经过茂密的芦苇丛。
他料想河滩土松,不如趁乱跳车另寻出路,同时正好让她驾着马车引柔然人离开。
一个刚收下月余的无能幕僚、一个随意使唤的贴身侍女,或者说一个胡种贱民,在危难时刻他自然会选择利用她,让她为自己去送死,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——机关算尽,惟独没料到跳下时自己的左腿竟磕在一块石头上,钻心剧痛后就无法再行走。
那一刻苻长卿非常绝望,他动弹不得又救助无门,想着要么冻死,要么被擒,却怎么也没想到安眉会回来寻找自己。
一个刚收下月余的无能幕僚、一个随意使唤的贴身侍女,或者说一个胡种贱民……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不选择独自逃走,而是回来找他?
精通法家刑名的苻长卿素来信奉人性本恶论,他不知道维系在主人与奴仆之间的除了一纸契约外还能有什么——可安眉却从未与他订过任何契约。
面对安眉苻长卿心中没有窃喜,只有一种深深的烦躁,因为安眉的归来出乎他的意料,使他不得不开始怀疑——怀疑那些自己素来骄傲的——源于高贵出身和后天智慧的优越感。
这种优越感曾经完全支配了苻长卿,使他一度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都无比正确,然而现在他简直觉得自己像一枚败絮其中的柑子,被眼前的安眉剥开了金玉其外的表皮。
这是苻长卿第一次真正在贱民身上投注心思。
这种滋味并不好,有点难堪。
此刻安眉当然不会知道苻长卿内心正为了自己百转千回,她只是想当然地查看着苻长卿的伤势,满怀心疼地问道:“怎么会伤成这样,大人,是不是小人驾车没驾稳?”
若放在平时,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台阶,但这一次苻长卿到底没有脸面顺脚往下踩,于是他自己编了个谎:“是我自己没站稳,跌下去了。”
这世上凡是与苻长卿打过交道的人,放眼天下,也只有安眉会傻愣愣地相信如果颠簸的车辆使苻长卿没站稳,害他不但摔下车还跌断腿,他会宽宏大量地不计较。
安眉与苻长卿一起躲在芦苇丛里,从漆黑的深夜一直捱到翌日清晨,这才左顾右盼地起身独自走出河滩。
苻长卿留在原地等候,直到晌午才见安眉回来。
安眉典当了玉佩,替苻长卿买来了跌打药和固定伤腿的夹板,还有羊皮袄和几块肉馅馕饼。
苻长卿躺在草窝里让安眉替自己包扎,有些不放心:“你懂疗伤么?”
安眉一怔,红着脸回答道:“会一点,以前有家人上山赶羊时摔断了腿,小人跟着乡里的郎中学了点。”
安眉说的是她的小叔徐宝,苻长卿听了却深深地皱起眉——以往生点小病都能请得来御医的他,实在担心腿脚会留下什么后患,只是这境地也顾不上讲究了。
他胡乱啃了几口馕饼,问安眉道:“方才你在集市上买东西的时候,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?毕竟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,街头巷尾不可能不流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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