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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因为此竹是恩师家乡的特产,恩师看着它,犹如回到了家乡。”
李鸿章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“你说得对,但还不只这一层意思。”
曾国藩抚须微笑着说。
“还因为此竹有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,使得它比别的竹子更逗人喜爱。”
李鸿章立刻加以补充。
“说得好,但还不完全。”
“那······”
李鸿章略停片刻,嬉笑着说,“门生愚陋,实在想不出了。”
以李鸿章的敏捷,莫说两层原因,他一口气说上十层八层都不要紧,但他有意不说了。
一来他素知恩师城府极深,恩师心中的意念不是他能轻易道得出的;二来他要在恩师面前保持着虚心求教的晚辈形象,宁可不再猜下去,请恩师赐教,也不要逞强显能,使乖卖巧。
这也是李鸿章磨炼出来了,恃才自负的淮军领袖,过去对这一点是想都不愿去想的。
“湘人爱斑竹,老朽尤重之,物以稀为贵,且又有舜王南巡,客死苍梧,娥皇、女英寻夫不见,泪洒竹林自投湘江的那一段传说,这的确是斑竹受人喜爱的原因。
老朽看重斑竹,主要是从斑竹的身上联想到了一种血性。
娥皇、女英明知舜王已死,不可再见,却偏要南下寻找,寻不着,则投水自尽,以身相殉。
这是什么血性呢?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血性,是以死报答知遇之恩的血性,是对目标的追求至死不渝的血性!”
李鸿章听着听着,不禁肃然起敬。
他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二十七年前的碾儿胡同书房,恩师在给他讲《诗经》中的借物喻志,讲先贤的品德节操······身为太子太保、协办大学士、一等肃毅伯的李鸿章,在恩师的面前,仍有一种当年做学生时的凛然崇敬之感。
他在细细地咀嚼恩师今日说这番话的深远含义。
“少荃,这次我们师弟在江宁晤面,说不定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了。”
曾国藩的声调突然变了,风卷松涛、浪掀战舰的激昂慷慨被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绪所替代。
“恩师精力如昔,门生今后求教的日子还长哩!”
李鸿章心中怃然,脸上仍泰然无事地微笑着,似不把这话当作一回事。
“你不知道,我的脚已肿了好几个月了。”
曾国藩把脚伸前一步,“俗话说男怕穿靴,女怕戴帽,这脚发肿是一个极坏的预兆。”
“不要紧的。
我回保定后,为恩师寻一个专治此病的良医来。”
李鸿章注视着曾国藩伸过来的脚,安慰道。
“不必了。”
曾国藩恢复了常态,“这二十年来,我已死过几次了。
死,对我来说,不值得害怕。
把你从保定请来,是想在死前跟你说几句重要的话。
少荃,时势把我们师弟绑到了一起,塞进了一条航船中。”
天空上的裂云渐渐缝合,温暖灿烂的冬日又被阴霾所掩盖,富丽矞皇的两江总督衙门重新变为一幅灰蒙蒙的水墨画卷。
李鸿章感觉到胸口有点堵塞,身上添了一分寒意。
他肃然答道:“这些年来,门生追随恩师身后做了一点事,虽是时势所促成,但恩师奖掖提携之大恩,门生岂能须臾淡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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